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问梅消息?

2020-04-28 09:32:16 来源:美术报 我有话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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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十几年来每到寒冬腊月,他发给我的信息只有“问梅消息?”四字加一问号。似乎我家梅花是他的天涯知己,而我却成了陌路。

  我家的小院,分南院和北院。

  北院由一处旧式门台引入,门额悬“少求书屋”木匾;旧石头楹联刻“屋如杜老诗中句,身似香山社里人。”出自清代杭州名士金农手笔。

  北院植物配置极简,只有竹、桃、紫藤。紫藤架下是茶室,院门也是老式通透木门,主人迎客或客人候主,富贵贫贱出相入将,一切显得极其轻松自如,大大区别于现代城市主客相见“先未入室时先却履”的无奈。

  南院相对复杂,大抵是在以乔木为主的绿荫覆盖下,兼植各色灌木和季节性很强的攀援植物,以及两池游鱼。一切由太太全责经营,她大概想把这里打理成一种远离城郭的世界。

  如果说人生若梦。那么我的清梦,几乎都是被院子里的小鸟吵醒的。一般文字里要表述得文雅一些,这个“叫”往往置换成“鸣”字。古人不是有“鸟鸣山更幽”的经典吗?也许,将我吵醒的鸟它也是用“鸣”来发声的,可是在我的听觉经验里,正是“岂一个鸣字了得!”久而久之,我将杭州这个城市的喧哗、嘈杂、醒悟、繁华,乃至熙熙攘攘,和我家小院里的鸟叫声无缝对接,山林城市一体相兼。

  我家小院的鸟,春天的叫声,往往和暖暖的惠风相依,悄悄地溜进小院,似乎又徘徊久久而不能去。夏天的叫声,却有一点泼妇骂街的感觉,与之对骂的是一池蛙们。尤其在我午睡正酣的时候,双方棋逢敌手对骂耍泼,那文明程度却欠缺了一丢丢。

  当然,秋天的鹧鸪在晚霞和枯枝的穿插间,咕咕咕地窜来窜去,是一种绝伦的境界。

  三年前一个雪天的早晨,我拍下了我家小院里一只鸟的脚印,长度四十公分。鸟类专家陈水华先生认为,这个脚印没有后脚趾,与鹤更接近,因为鹤的后脚趾短不明显。但是他认为鹤非常稀有,不大可能出现在现在的城市里。所以,从科学的角度还是将它作为白鹭来判断。可是我想,所谓的不大可能,并不一定没有可能。所以我一家人至今认为,那个漫天白雪之夜,曾经有一只白鹤的一只脚,踩在我家的小院。

  你设想一下,某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,有那么一只大鸟,亭亭立在你家小院,注视着你家夜灯泛出的一丝暖光,而你却拥衾入梦,蝶舞蹁跹。

  当然,我家的小院,最值得一提的还是那株梅花。大约十七八年前,请园林专家们作了一次评估,认为树龄在八百年上下。考虑到我浙之国清寺有隋梅,超山有宋梅、唐梅,一批文人雅士将它定为“元梅”。元代,使梅花成为了中国文化中最为重要的花卉,并赋予其成为民族精神象征符号的意义。

  我家有一年一度的梅花雅集,内人王少求画过一张“元梅”,数十人为之题过诗文。王翼奇先生的诗“一梦罗浮换世时,凝香掇玉古幽姿。分明记得移来处,煮石山农洗砚池。”王先生认为诸暨与杭州,相去不过百里,王冕家院子的梅花,于此遗有别枝,亦在情理之中。况且诗人与王冕,以及少求书屋主人都姓王,饶有肥水不外的牵强。海上著名画家韩硕先生还作了《少求夫人寻梅图》一卷,汤起康先生作了洋洋洒洒题跋,记我家梅花雅集。我也续貂一首:“风流彩墨出  韩家,尘土轻轻寸草斜。一路微风吹水袖,夫人引马寻梅花。”

  一树古梅遇上飞雪漫天,当是美到极致的图画。2008年冬,我和太太在浙南某地,午夜里打开电视,得知下半夜杭州有大雪。我们连夜驱车回杭,凌晨抵家,和衣稍加休息,天亮打开窗户一看,梅花树下已是大大小小脚印无数,小院外的小巷,红红绿绿赏梅者来回走动。这时我才明白,原来惦记着这棵梅树的大有人在。

  又某日下午漫天风雪,王伯敏先生来到我家的小院,说是来赏梅,我说梅期大约还要半月,王先生改口说:“探梅,探梅,我是踏雪来打探梅花消息的。”于是主客哈哈大笑。又某冬夜小雨,紫砂大师汪寅仙夫妇路过杭州,前来赏梅,我点了满院风灯迎客。寒夜风雨一院风灯,顿生“风雨故人来”之景象。汪先生夫妇感慨不已,持其近作一壶和先生手书一帧相贻。今睹物思人,不禁三叹“如花美眷,似水流年”。

  和人家相比,每逢春节,我手机里大多是关于梅花的信息往来。最典型的是省文物局柳河先生,十几年来每到寒冬腊月,他发给我的信息只有“问梅消息?”四字加一问号。似乎我家梅花是他的天涯知己,而我却成了陌路。

  关于我家的小院那些梅花逸事,见诸文字和影像已经为数不少,此处不一一而足。为了配合“世界园艺博览会”在北京开幕,CCTY-9为了拍摄十集《影响世界的中国植物》,自前年早春至去年夏天,先后多次派摄制组到我家拍摄。该片第九集“园林”中的梅花章节,以我家的小院“元梅”作为开篇。

  我家自丽水迁徙杭州,倏忽二十春秋。回想起来,我不明白是我一家选择了杭州这座城市,还是选择了这个小小的院子,抑或是这个小小院子和杭州这座城市共同选择了我一家。我家的小院,是我家融入杭州这个城市的一方水土,也是杭州这个城市认识和接纳我家的一扇窗口和眼语笑靥。

  都说“人,应当诗意地栖息在大地”。

  回首杭州20年,我不敢想象如果没有这一处小院,我的生活,我的学习,我的喧闹,我的独处,我的爱,我的世界,我的得志与失意,以及我的感动与被感动,乃至我在敲打以上文字时,键盘发出的声响,又会是一番什么样的状态。(尹舒拉)

[责任编辑:丛芳瑶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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